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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义的白栗栗与抖M的黑栗栗:(二十四)永远也不会分离

九久小说网 2022-02-17 21:53 出处:网络 作者:黑白包子编辑:@春色满园
           (二十四)永远也不会分离 **********************************************************************
           (二十四)永远也不会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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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分抱歉,时隔一年的更新。

    这一年来也是风波不断,没能静下心来写东西。一直到年末才终于下定决心,
至少要把想要写完的东西写完。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甚至不确定自己的文章还能不能回应读者的期待。
现在想写的东西和这篇小说开头时的想法早以大不相同。惟一能确定的是,自己
一直在写想写的东西。

    虽然也不知道接下来能不能定时更新,不过我会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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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意到的时候,我发现我的人生总是与「失去」有关。

    小的时候,偷偷藏起来的吃的,一转眼就会被其他小孩吃掉。自己藏在床底
的娃娃,稍稍不注意就会被年龄更大的孩子夺走。自以为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
也总会丢下自己,和其他孩子玩得其乐融融。

    和朋友独享的快乐,同父母撒娇的记忆,属于自己的名字,注意到的时候已
经全部失去了。这些东西好像被流水沖走,消失在时间的涡流中。

    一开始的时候,还会认真地哇哇大哭,为失去的东西而哀伤。但是失去的东
西缓缓增多,好像心灵柔软的表层也随之剥落,逐渐连悲伤也失去了。失掉柔软
的心灵上出现了空洞,但是对此毫无感觉。

    因为,虽然无法用幼嫩的言语顺利表达,但是自己隐约明白,「拥有」永远
是短暂的,那种因为抓在手心里而安心的感觉令人陶醉,但是终究不可能长久。
惟一永恆的是「失去」,不断地失去、剥落、就像是古旧的壁画缓缓失去饱满的
色彩、鲜豔的颜料、清晰的轮廓,最后风化消失一样。

    这是自然的规律,是拥有的幻象不能掩盖的真实。

    一无所有才是最自然,最真实的世界。

    所以,不会再去期望拥有,也不会再去梦想永恆。

    至少,期望如此,期望此等卑微的愿望能够实现。

                ※※※

    我睁开眼睛。清晨的阳光穿过窗口,射在薄薄的草席上。我揉揉眼睛,掀开
草席,忍着倦意站起来。

    靠在墙上缓了好一会,混混沌沌的脑袋才清醒过来。

    房间里的其他人仍然在沉睡。虽然睡觉的环境非常差劲,废旧棉毡当作床单,
薄薄的草席用作被褥,但是大家都还是睡得很香。

    大概是前一天晚上太累了吧,毕竟大家晚上比我要忙碌得多。

    我伸了个懒腰,穿上草鞋,静悄悄地走出寝室。

    院子里静悄悄的,地上散落着前一晚还没打扫乾净的垃圾。但清晨的空气并
不难闻,漂浮着一股清凉凉的味道。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把一晚上肺部积
攒的浊气都更新了。

    脑袋清醒了,浑身的肌肉关节好像也苏醒了。

    寝室中传来低低的鼻息声,时不时能听见含糊不清的嘟囔。

    今天也是新的一天呢。

    「呦,丽丽今天来得也很早啊!」

    「每天都来得这么早,小孩子还是要多睡一点才行。睡不好长不大的哦。」

    「多不多嘴啊,老太婆,要我说丽丽一直都这么可爱,不也好得很吗?总比
长大了以后……」

    「哎呀你才是多嘴呐,还不快点给人家拿!」

    「行行行……」滔滔不绝的大叔终于停下了嘴,从墙上抓起一把被熏得黑乎
乎的木铲,走到店铺深处。他手脚麻利地从土砖砌成的烤炉中铲出一张张热气腾
腾的面饼,整整齐齐地码叠在一张簸箕上。

    大娘站在他身后,叉着腰,一脸不耐烦。她转向我,表情立刻柔和起来:
「丽丽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呀?」

    「嗯。」我点点头。

    「真是的,昨天晚上你们那也太吵了,连大娘这里都听得到……」

    「对不起……」

    大娘露出抱歉的神情:「哎呀呀,又不是丽丽的错。 丽丽也很辛苦的吧?」

    大叔托着把装好面饼的簸箕走过来,我蹲下身接过簸箕,把它顶在头上。确
认保持好平衡后,小心翼翼地站起身。

    正当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大娘「哎」地叫了一声,把一张面饼塞进我的衣服
里。

    「那个……筐子里的已经够了……」

    大娘一眼就看透了我的窘迫:「哎~这多一个是大娘送给丽丽的,放好了回
去自己吃。」

    「可是……」

    「没事没事,你们家每天都来照顾我们生意,多一张面饼又怎么了?不会记
在账上的,就当时大娘请的就好了。」

    我点点头,故意让长长的刘海挡住自己的表情。

    「谢谢……」

    声音小得我自己都听不到,我顶着一筐热乎乎的面饼,从麵包店大叔和大娘
的目光下逃掉了。

    回去的路上,街道两侧的熟人都笑着对我打招呼。

    「丽丽,早上好!」

    「早、早上好……」

    「啊,早哎,小丽伊,今天也出来买麵包吗?」

    「嗯……早上好……」

    「早,今天我们店进了新的水果,要不要看看?」

    「不……不用……谢谢……」

    「丽伊妹妹今天也很早哇。」

    「您也早上好……」

    我迈着小碎步,穿过朝阳中逐渐活跃起来的街道,回应着一句句早安的问好。
脚步不由得轻快起来,筋骨中最后一丝睡意也一扫而空。

    「开饭开饭开饭!」

    女孩们蜂拥而上,争先恐后地抓走筐里的面饼。我急匆匆得用长勺舀起磨好
的新鲜鹰嘴豆泥,盛到她们向我递来的面饼上。大家毫无秩序地围在我旁边,有
些人还想直接从瓦盆里捏豆泥来吃。

    「大家不要抢……不要抢啊……」

    我举着勺子,想维持排队的秩序,但是像每天早上一样,没有任何效果。大
家的年龄都比我大,身高也比我高,我根本就没办法有序地分配食物。

    「好啦,丽伊妹妹也别傻站着啦,去吃东西吧!」

    「可是……可是我要负责分配鹰嘴豆泥的……」

    根本没人管我,大家只是一个劲地涌上来抢东西吃。

    「哎,丽伊妹妹,你怀里的是什么东西?」挤在我身边的一个女孩问道。她
沾着豆泥的手指扑地抓住我的胸口。

    「哎?那个……那个是……等一下……」

    她的手指伸进我的衣服里,刷地把麵包店大娘给我的多一个面饼拿了出来。

    「哎哎哎哎——丽伊妹妹嘴上说着要公平分配食物,自己还不是偷偷藏了面
饼吗!」

    「那个……不是这样的……不是……」

    我伸出手,想要把面饼拿回来,但是没人听我的话。面饼被传来传去,不知
道什么时候就缺了一口。

    我后悔起来,早知道就在路上吃掉了。

    「好啦好啦,面饼的事情我们不告诉老闆娘,今天豆泥的事情你也通融一下
好不好?」

    「不是……这个不是我偷拿的……」

    不善言辞的我怎么也解释不清楚,怎么说也没有人听。比起面饼和鹰嘴豆泥,
我更害怕老闆娘会知道我偷拿面饼的事。如果她不高兴了,牵连到她们俩的话…


    「这么早就这么有精神啊,刚起床就欺负我们家丽伊?」

    听到这声音,我的心情一下子放鬆下来。

    蕾伊嘴里叼着一张面饼,一头黑色卷髮乱糟糟的,显然刚刚才起床,但眼神
清醒极了。

    看到她的身影,其他女孩都停下了哄闹,好像看到长辈的孩子一样,顿时安
静下去。只有刚才从我怀里抓出面饼的女孩撅起嘴,不满地说:「你们家丽伊偷
偷多拿了一片面饼哦,怎么办?明明是负责分配食物的人,自己却偷偷多吃油水。」

    蕾伊神色不变:「丽伊才不是那种人,对不对?」她看向我。

    我点点头。

    那女孩不依不饶地说:「那她怀里的面饼是怎么回事?大家可都看见了!她
在自己怀里藏了面饼!」

    蕾伊弯下腰,认真地问:「丽伊,这个面饼是你偷的吗?」

    我摇摇头。

    「那是怎么来的!难道是面饼自己跑进她怀里的吗?」

    蕾伊摸摸我的头:「丽伊,这个面饼是怎么来的呢?别怕,照实回答就好了。」

    周围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我眼眶涨涨的,泪腺似乎随时会被这个场面
压倒,涌出委屈的泪珠。我压下自己因紧张而变尖的嗓音:

    「是……是麵包店的大娘送我的……」

    听到这个回答,寂静仅仅持续了一会。

    「哈?怎么……怎么可能嘛!」

    虽然嘴上这么说,那女孩的声音已经不如之前那样坚定了。她下意识四下张
望,似乎想在其他人中找到自己的支持者,「凭什么……凭什么她非要多送你一
片面饼啊!」

    蕾伊轻轻捏了捏我的脸:「那还用说,当然是因为我们家丽伊太可爱了。」

    那女孩的表情显然不接受这个理由。

    人群沉默了一会。

    「嗯……也不是没有道理……」

    「确实有这种可能啊……」

    「本来丽伊就不像是会偷东西的孩子……」

    「丽伊每天都去买麵包,跟那个老闆娘很熟了吧……」

    听到其他女孩的议论,女孩的脸由青色变成红色,由红色变成紫色,嘴巴微
微张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她气鼓鼓地「哼」了一声,把被咬了一口的面饼丢
在地上,转身离开了。

    围观的女孩们也逐渐散开,似乎马上就把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

    蕾伊单手叉着腰,「啧」了一声。看了一眼地上的沾着尘土的面饼。

    正当她想把面饼捡起来的时候,面饼却被另一个人捡了起来,随即以迅雷不
及掩耳之势消失在她的嘴里。

    「哎哎哎哎哎——」蕾伊发出拉长的、极度夸张的惊讶声,「那个面饼是—
—」

    希丽睡眼蒙眬,动作却快如闪电,毫不在意面饼上的尘土,三下两下把整张
面饼吞进了肚里。 她等到自己把所有东西都咽下去了以后,才打了一个大大的哈
欠,迷迷糊糊地说道:

    「啊呜呜呜……发生了什么?」

    蕾伊瞠目结舌。

    希丽歪了歪头:「额……为什么面饼会掉在地上?」

    看到她傻乎乎完全没有理解状况的表情,我感到从刚才就一直没有卸下的心
理防线终于得以放鬆。有蕾伊和希丽站在自己旁边,似乎所有害怕和忧惧都不再
必要。

    于是我放开泪水的闸门,大哭起来。

    这下轮到希丽和蕾伊两个人一齐目瞪口呆,发出「诶诶诶诶诶诶——」的惊
讶声了。

                ※※※

    女孩们会在白天準备好食物和酒水,打扫前一晚的狂欢留下的一地狼藉。等
到傍晚时分,太阳从街道尽头落下,店门敞开,準备迎接顾客时,工作就开始了。

    「夜之伊丝塔」——我们三人工作的店家的名字。在尼尼微城最繁华的街道
上,「夜之伊丝塔」佔据了绝佳的位置,每到夜色迟暮,顾客便成批涌入大开的
店门,和熟悉的女孩们调笑起来。

    和姐姐们不一样,我大部份时间都在后厨帮忙,準备一罐罐麦酒和杯子,把
大块的乳酪切成小块装进盘子里,烹饪简单的菜肴。我不太会做菜,幸运的是夜
之伊丝塔并不需要优秀的厨师。

    因为顾客们渴望的美味并非来自舌尖。

    「丽伊,帮忙把这盘菜端到三号席去!」

    我停下手中的活,用抹布抹乾净手上的油污,跑着小步接过领班手中的餐盘
。 餐盘上摆着六罐满满的麦酒,我沿着熟悉的道路走向人声嘈杂的前厅。

    离前厅越近,嘈杂的声音就越来越清晰,夹杂着含糊不清的咒駡和猥亵粗鲁
的笑声。我掀开门帘,走入前厅。

    一股浓郁的酒气,混杂着刺鼻的烟草、汗水、脂粉的气味灌入我的鼻腔。我
忍住自己的鼻息,抓紧手中的餐盘,走向三号席。

    地毯上躺着男人和女人,他们的身体如蛇一样交缠在一起。

    「再喝一杯嘛,再喝一杯~」

    女孩把刚刚装满的酒杯抵到顾客的嘴边,娇柔百媚的腰肢钻到他的臂弯里。

    「再……再来!为了蜜拉妹妹,大爷再……再喝一……」

    顾客面色透着醉意,一只手从女孩的后颈伸进去,钻到她胸部布料的下方,
肆意地玩弄着她的肉体。 女孩半是羞涩半是撒娇,把又一杯麦酒灌进了顾客的嘴
里。

    「哈哈哈……好痒,不要这样嘛……」

    顾客沾满食物碎屑和涎水的大鬍子在女孩的脸上蹭来蹭去,女孩娇笑着轻轻
捶打他的肩膀。

    虽然已经无数次见过这种景像,我的脸还是不受控制地变得滚烫。 我控制着
自己的目光,避开那些半裸着交缠的男女。但下流淫靡的声音还是不受控制地灌
进脑中,好像无数只冰凉粗糙的手无情地触摸着我的身体。

    我尽力缩起自己的肩膀,想要减少受到的注意。在一群成年或接近成年的男
女中,我这个年纪的孩子一定格外显眼。要不是他们都只关注自己眼前的肉体或
者那人包里的铜币,我几乎不可能避开他们的目光。

    「诶,丽伊,你怎么到前厅来了?」

    听到叫我的声音,我浑身过电般一震,寻声一看,叫我的人是希丽。

    她的身上套着一件薄薄的露肩连衣裙,裸露的肩膀、胸口和双腿吹弹可破,
薄薄的布料下显然什么也没穿,每一处凸起和凹陷的曲线都一目了然。

    如果是刚刚来到尼尼微城的她,一定忍受不了这不知廉耻的装扮。但现在的
她一只手拿着装髒碟子髒酒杯的託盘,另一只手拎着补酒的酒罐,虽然面色绯红,
却已经褪去了刚开始的尴尬笨拙感。

    我看到是她,松了一口气:「那个……我来给三号席送酒……」

    希丽听到我的话,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怎么搞的?我不是和那家伙说过了
吗?不要让你到前厅来,真是的……」

    「那个……不是领班的错,我看见大家都很忙,所以自愿要来帮忙的……」

    如果只有我不用来前厅的话,其他女孩大概只会更讨厌我。

    「前厅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下次我一定要找老闆娘说清……咿呀啊啊啊!」

    希丽的脸像被染红的牛奶一样,一瞬间涨得通红。 她面露怒色,转身叫道:
「干什么,不要乱碰!」

    一名顾客淫笑着,将手伸进她连衣裙背部大大的开衩中,手背顶起她胸口的
布料。

    「呦,这不是希丽妹妹嘛,几天不见,发育得这么快啊?让叔叔看看又长大
了多少~」

    「唔……嗯……不要碰……那里那里……那里不行……咿呀!」

    希丽咬着嘴唇,扭动着身体想要脱离男人的掌控,但她左右手都占满了,只
能任凭男人的手在自己薄薄的衣服下肆意游走。

    「咦,这不是丽伊小妹妹吗?这几天都上哪去了?我还以为你已经被哪个大
主顾买走了呢。」

    另一名顾客也注意到了我。几个身高是我的两倍的男人把我团团围住。他们
的眼神毫无顾忌地盯着我的身体,目光舔舐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的每一个角落。

    「怎么会突然卖了呢?当初不是说好的要公开拍卖的吗?」

    「公开拍卖?那个老婆子说的吗?」

    「你们就别想了,丽伊妹妹的初夜,也不是你这种人买得起的吧。」

    「要是我发了个财,说不定就是我的了呢,说不定呢!」

    他们哈哈大笑。

    「丽伊妹妹,我们别管这些满嘴铜臭的老男人了,女人的第一次可是很重要
的。要不今晚上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哥哥保证给你升天一样的快乐……」

    「你这小子,竟然想吃独食?被老闆娘知道了,还不叫人把你打死!」

    「嘿嘿嘿,能够给可爱的丽伊妹妹开苞,被打一顿也是赚到了!」

    我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餐盘,担心就算在如此嘈杂中,他们也能听到我剧烈的
心跳声。

    「你要敢碰她,就不是被打一顿那么简单了,」希丽冷冷地说,「最好做好
下半辈子拉屎拉尿都离不开尿布的準备。」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但我看得清清楚楚,那不是因为害怕。

    而是因为压抑的噁心和愤怒。

    男人们沉默了一会,咀嚼着她说的话的分量,究竟有几分是威胁,几分是警
告。紧张的气氛持续了一会,不知哪个人突然笑了起来,其他人也如释重负地哈
哈大笑。

    「哈哈哈哈,希丽妹妹这么严肃干什么,大伙们不就开个玩笑嘛!」

    「老闆娘大家都知道,和男人一样,说一不二,丽伊可是老闆娘最心爱的小
公主,大伙怎么可能捨得让丽伊妹妹受伤呢?」

    「希丽妹妹别总苦着个脸,来,笑一个笑一个,笑起来多好看啊!」

    他们的手仍在希丽的身上乱摸,不过围着我的几个人逐渐散开,投入到别的
话题中去了。

    我向希丽投去感激的目光,她面露不快,默默地忍受着顾客上下其手。

    漫长得像是一辈子的跋涉后,终于抵达了三号席。

    这一席的顾客似乎没喝多少酒,比大多数的顾客都要冷静得多。他们躺在靠
枕上,漫不经心地吃着小菜,腰边倚着陪侍的女孩。

    我举着餐盘,把酒罐递给顾客。他们看也不看我一眼,沉浸在自己的对话中。

    「……真的假的?阿舒尔城已经被巴比伦人攻陷了吗?」

    「绝没有半分虚假。我的舅舅就住在阿舒尔城,他们刚刚逃到尼尼微来,要
是他们离开阿舒尔的时间再晚几日,就要和那座城市一起被巴比伦人毁灭了!」

    说话的顾客面色凝重,眼中布满血丝。 他接过我手中的酒罐,痛饮一口。

    「这群酒囊饭袋!自从大将军战死,我军中竟然再没有人能够拦住那群叛贼
了吗!我国荣耀的军队竟然已经堕落到这等地步!」

    「大事不妙啊……」另一人也面色沉重,「如果阿舒尔城被打下来了,那下
一步不就是要……」

    「岂有此理!尼尼微……尼尼微可是王的城市!有拉马苏大神保佑,不可能
被攻下……」

    另一个人酒气更重,提高音量,似乎要争吵起来。

    「如果拉马苏神保佑,为什么阿舒尔城会陷落?」

    「你……你这不敬的……」

    陪侍的女孩们感受到剑拔弩张的气氛,赶忙端起酒杯:「别吵了别吵了,客
人们不都是来玩的嘛,谈这种话题干什么呢?来嘛,陪我喝一杯……」

    我终于送完了酒罐,赶紧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

    当我回到前厅更热闹的地方的时候,狂欢的气氛更加热烈了,就像每天晚上
一样,空气中浓郁的酒精气息中混入了更加淫靡的、酸腥的气味,人的体液的味
道。

    手上拿着空託盘,脚步也快乐许多,我快步回到了后厨。

    和领班报告以后,她让我继续给后厨帮忙。我放下一口气。如果再派我去前
厅的话,不知又要遇上什么麻烦。还是后厨的工作更加适合我。

    我突然想起在前厅没见到蕾伊。她是夜之伊丝塔的头牌舞姬,她的夜舞是客
人们最喜欢的项目之一,每晚她靠着在台上跳舞就能挣其他女孩十倍的酒水钱。
不知为什么今天没有在前厅碰到她。

    「傻愣什么,还不快干活!」

    领班看到我发呆的样子,用藤条抽了一下我的后背。我忍住背部的刺痛,赶
紧抓起抹布。

    一整个晚上我都在给后厨帮忙,忙得连坐下来休息的机会都没有。客人们络
绎不绝地涌进店内,一罐罐兑了水的酒被送到他们手上,他们掏空自己的钱包,
自甘被女孩们把钱包榨干。

    这就是他们的生活,他们所渴望的东西,廉价的酒精,还有廉价的肉体,除
此之外,都是不必要的东西。

    「这一盘送到伊丝塔之间。 」

    我接过领班递来的餐盘,走向相对于前厅的另一个方向。

    伊丝塔之间是后院的一间包厢,更準确的说,是第一间包厢。夜之伊丝塔可
以被简单地分为前院后院两个部份,前院是接待一般顾客的区域,客人们挤在臭
烘烘的前厅里喝劣质酒水,和价格比较便宜的女孩们调笑。而后院则是被分为独
立的包厢,是给负得起钱的客人準备的。在这里消费的客人常常出得起大价钱,
买来贵重的隐私和清净。

    离开了喧闹的前院,空气一下子泠洌下来,小巧的院子里种着无花果树和石
榴树,架子上爬着葡萄藤,地上的田圃中种着蔷薇和藏红花。我光着脚踏过冰凉
的砖石地面,走向伊丝塔之间。

    伊丝塔之间的门前垂着一张用作门帘的毯子。我走到门前,摇了摇门上挂的
铃铛:「失礼了,客人您要的酒水送到了。」

    四周一片寂静,门中没有传来应答,只能听到低低的喘息声。

    我又摇了一次铃铛,再次通报了自己的身份。包厢中传来低声的交谈和轻笑,
沉重的喘息,衣料窸窸窣窣的摩挲声,随即响起轻盈的脚步声。

    门帘掀起,出现在门口的是蕾伊。

    「啊……是丽伊呀……哈……辛苦你了,放在门口就可以了。」

    蕾伊的头髮湿漉漉的,贴在纤细的肩膀上。她一只手握着掀起的门帘,另一
只手抓着一张毯子掩在自己胸前,下垂的毯子挡住了她的胸口和私处,露出汗津
津的半边赤裸的身体。

    她沉重地喘息着,眼神迷离,嘴角还留着晶莹的粘稠液体。

    「放在门口……就可以吗?」

    蕾伊笑起她特有的、安慰的微笑:「没事的,不用送到房间里去也行,我一
会处理就……唔!」

    一只粗大的、长满了蜷曲的汗毛的黝黑的手突然抓住她的下颚,把她的脸强
行扭过去,把她的嘴唇按在手的主人的嘴上。

    蕾伊睁大了眼睛,迷蒙的目光慌张地在客人的脸和我之间跳动。她挣脱了客
人的粘稠的亲吻,喘了一口气:「主人,一会我们到房间里再……唔唔唔唔!」

    那名客人没给她再说话的机会。两个人的脸再次紧紧地贴到一起,蕾伊娇嫩
的嘴唇和客人粗糙的大嘴间发出粘稠响亮的吸吮声,客人仿佛要把蕾伊的嘴唇、
舌头还有唾液全部吸到自己的口中一样,毫不留情地侵犯着她的口腔。

    蕾伊两只手都被客人抓住,遮住她身体的那张毯子落到地上。

    我立刻低下头捂住眼睛,但是最后一瞬间还是看清了蕾伊的身体。

    她丰满的双乳上亮晶晶的,乳尖和肚脐上穿着金质的宝石环。 蜜蜡色的肌肤
上布满了掌印、鞭痕,还有绳索捆绑的痕迹。 下体暗黄色的粘稠体液正从红肿的
蜜裂中涌出来。

    「那个……啵啵咕噜噜噜……主人……一会我们回房再……」

    就算低下头,也能听见从蕾伊的口中发出的响亮而下流的吸吮声,分不出来
到底是谁在渴求谁的舌头和唾液。

    啵啵啵唧叽叽叽噜啾啾啾噜噜。

    「刚才一直在房间里做,也有些闷了,现在到门口来不也很好吗?多凉爽啊。」

    啾啾啾叽叽叽咕噜噜噜噜噜!

    「咦?不……不行……这里……害羞……有人……有人在看…………啊……
不要突然咿咿咿咦!」

    啵的一声,从另一个位置传来粘滑的物体接触、空气挤出的声音,然后是皮
肉彼此碰撞、溅起水沫的啪啪声。

    啪、啪、啪、啪、啪。

    噜叽叽叽咕噜噜噜噜啾啾啾啾噜叽叽叽叽淅淅咕噜咕噜!

    「不过是个小妓女罢了,怎么了?要不我们到前厅去,让所有人都听一听你
上下两个嘴巴发出的下流声音?」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不要……那样太害羞了……这里……这里就好……啊啊啊……不要那么…
…激烈……要叫出来了……」

    啪啪、啪啪、啪、啪!

    「爽就叫出来啊,被大爷我的大肉棒干到失神多少次了?还记得清吗?」

    「咦咿咿咿咦……四……不是……五……五次……啊啊……不行……又要…
…又要去了!」

    蕾伊的声音变得含糊,似乎晃动非常激烈,以至于她身上的汗水撒到了我的
脸上。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啊……啊……主人……求求你……求求你允许……允许淫乱的……癡女蕾
伊……高潮……请主人把贵重的……精液……赐给下贱的精液袋蕾伊……啊啊!」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我忍不住稍稍张开指缝。 看到了蕾伊踮起的双脚,还有她小巧的双足后那对
巨大的、长满了卷毛的大脚。 那对大脚血管狰狞的脚背,粗大的脚趾上、脚趾的
褶皱、还有暗色的趾甲缝中都沾着晶莹的液体,分不清是人体哪个部位的体液,
也不知道是怎么弄上去的。

    「那就高潮吧,但是不准昏过去。」

    「谢谢——喔喔喔喔喔喔嗷——去了……谢谢主人——要去了要去了——嗷
嗷嗷嗷!」

    蕾伊发出野兽一般的叫声,双脚微微离地。

    「我也要射了……接住!全部给我用子宫好好接住!」

    「喔喔喔喔喔喔嗷好的主人嗷嗷嗷嗷还在去还在去——」

    一股水流射到地上,溅到我的脚尖。蕾伊的喉咙中发出空洞的气流声。

    过了半分钟,我才听到精疲力尽的蕾伊滑落到地上的声音。

    「啊……你是送酒水来的对吧?把东西放在里面就好了。」

    我点点头,避开两个人,走进屋子中。

    房间里闷热而腥臭,浓郁得几乎能让人昏迷的雌雄性臭侵犯着我的鼻腔。地
毯的几处地方湿漉漉的,吸满了水分,踩上去吱吱作响,腥臊扑鼻。

    我放下託盘,低着头走出房间。 客人拖着蕾伊从我旁边走过,他的身影比我
想像的还要高大,散发着强烈的雄性体味。

    「别睡了臭婊子,还没有做打扫呢,快点张开你的臭嘴巴。刚才亲你的时候
都能闻到你嘴巴的臭味,真是噁心,忘了你舔过什么地方……」

    我快步离开了伊丝塔之间,几乎是冲刺着沖回前厅。

    「咕……咕……咕……不要……喝不……」

    「再来一杯再来一杯,大家喝得高兴,你不喝不给我们面子?」

    「不……咕……呕……咕……」

    希丽的双眼微微翻白,麦酒的泡沫从她的鼻孔溢了出来。

    「来来来该老子了!」

    她的脸好像一匹跑得精疲力竭的马,拉长的嘴唇包裹在骯髒的阳具上,鼻孔
中喷出白色的泡沫,眼球向上抽动。

    「咕咕……啾啾啾……唔……」

    「怎么样,是酒更好喝还是老子的鸡巴更好吃啊?」

    「咕咕咕咕……啾啾啾啾……不……都不……唔唔唔呜……」

    几枚铜币被丢到她赤裸的、涂满手印和食渣的身体上。

    「玩得那么开心居然不叫上我,希丽妹妹,也太不够意思了吧?我从后面走,
没问题吧?稍微有点髒,灌点酒进去就乾净啦。」

    「不要……一起的话……唔唔……咕咕咕咕……啾啾啾啾啾……呜呜呜!」

    「刚才还一副鄙夷的眼神,摸摸屁股就破口大駡,现在这臭样完全是顶级便
女嘛。」

    「哈哈哈,你没见到被摸屁股的时候她的乳头就已经翘起来了吗?下面肯定
也早就湿得不行了。」

    「这大奶子也是人间珍宝啊,涨涨的,是不是能挤出奶水来啊?」

    「唔唔唔呜……不要……不要掐……呜呜唔唔唔!」

    「原来乳头是敏感点啊,希丽妹妹也太好懂了。」

    「唔唔唔呜呜呜唔唔唔!不……不要……呜呜呜呜呜呜啾啾啾!」

    「喔喔喔,这次能喷多远呢?」

    脚尖拉直,盆腔如同脱臼一般高高顶起。

    噗淅沥沥沥淅沥沥沥。

    「哈哈哈哈,这次也太厉害了,果然是因为乳头被咬住的缘故吗?」

    「又喷那么多,希丽妹妹要脱水了吧,来,再喝一罐。」

    「不要……唔……咕咕咕咕咕……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在交合的男女旁,我默默地收拾着地上散落的空酒罐。酒罐上的液体黏糊糊
的,散发着脱离童年阶段后雌性下体特有的气味。

    希丽根本没注意到我。如果知道我在这里的话,她大概会忍住,不发出那动
物般的嚎叫吧。

    那个人真的是希丽吗?还有在伊丝塔之间见到的蕾伊,也是真的蕾伊吗?就
算在将军的军营里,也没有见过她们的那副姿态。

    我突然感到一股恐惧,从我的小腹升起,弥漫到全身每个尽头,恐惧中裹着
一股躁动的热意,我感觉自己的下体不由自主地抽动起来。

    一股强烈的尿意突然袭来。

    我加快速度,想要儘快离开这里,想要从脑中驱走希丽口中发出的吸吮声。

    等我长大了,也会变得姐姐们那样吗?

    我的身体中也藏着那样的野兽吗?

    夜之伊丝塔的夜晚来临了,傍晚的嘈杂逐渐被娇喘和嚎叫所代替。

    无论如何害怕,我们也不能逃跑,不能放弃这份工作。

    这就是我们的工作。每晚都是如此,每夜都没有例外。

    对从军营中从逃出来的我们,这或许是最好的工作了。不必像那些行乞的难
民们一样忧虑饑渴和疫病,也不会突然成为小巷中无人问津的一具冷尸。

    没错,我告诉自己,这样的生活是幸福的,我们的生活远比更多的不幸者要
美好得多。

    幸福的日子,美好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如果能不失去就好了,能够继续下去,就很幸福了。

    结束工作后,我独自一人回到寝室。希丽和蕾伊的床位仍是空的,她们大概
要更晚才会回来,或者乾脆不会来这里睡觉。 我是店里最早睡的女孩,所以才能
早起準备早餐。

    我闭上眼睛,夹紧双腿,咬住衣襟,有节奏地挤压着自己的下体,感受那陌
生的但充沛的情欲从敏感的尖端穿过脊髓,贯穿我稚嫩的肉体,释放积攒的、难
以压抑的燥热。

    不知重複了多少次,直到筋疲力尽之后,我才沉沉睡去。

                ※※※

    老闆娘的房间里没有一刻不点着从异国买来的薰香。每次踏入她的房间,都
好像从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地板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房间里散落着纹样奇异
的方枕和毛毯,墙角摆着高高的铜灯架,燃烧的白色蜡烛升起条条切不断的青烟。

    「随便坐着就好。」

    我规规矩矩地跪在希丽和蕾伊的身旁,悄悄抬起目光看向房间的另一侧。

    老闆娘躺在几个巨大的靠枕上,手里拿着一支削得尖尖的芦苇笔,在一张手
掌大小的泥板上写着什么。

    我们三个人都静静的,一句话也没说。 无论在城中其他地方如何,在这里,
老闆娘才是管事的人。

    她手中的芦苇笔有规律地抖动着,不知在泥板上刻着什么,目光一瞬也没有
看过来。我悄悄地让自己的视线滑过她的交叉的双腿,横亘的腰肢,聚焦在她脸
上。

    我一直不知道老闆娘今年多大了。能在尼尼微这种大城经营这样一间商户,
一定是很厉害的人才能做到,而且老闆娘还是个女人。其他的老闆常常都是些上
了年纪的中年贵族,但是老闆娘看起来格外地年轻。 丰满绰约的身姿每次出现都
会吸引客人们的目光。

    她放下笔,把泥板摆到一张小桌几上,在水罐中清洗自己沾满了黏土的双手。

    「有人说,丽伊偷了东西。是真的吗?」

    我浑身一震。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好像说着一件和完全不感兴趣的事。但这种态度反而让
她的话更有压迫力。

    听到这话,希丽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是谁说的,怎么可能——咿!」

    蕾伊的手从她的大腿上挪开,接过她的话:「丽伊才不是做这种事情的孩子,
我向您保证。 」

    老闆娘用毛巾擦乾了自己的手,理了理栗色的长髮。

    突然,她和我的目光相遇了。我肩膀下意识收缩起来,目光移开,看向地面。

    「丽伊,我是在问你。」

    希丽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被老闆娘的目光吓退了。

    我张开嘴:「……」

    「什么?」

    掌心里出了汗,裙子不知什么时候也紧紧贴在背上,我低着头,低声说:
「没……」

    「看着我的眼睛。」

    我用尽全力克服不知哪里来的恐惧感,抬起自己的双眼,看向老闆娘。

    她正静静地看着我,眼神毫无波动。

    「不是……」

    既然不是你偷的,为什么不大声说出来呢?

    「我没……没……」

    快点说出来啊,说出来啊!如果不把事实说出来的话,姐姐也会被牵连的吧?
为什么不开口?

    「不是我……偷……」

    可是我越想说出来,嘴巴就越不听使唤。浑身的能量似乎一瞬间就耗尽了,
只剩下一具依靠本能的空壳,里面装着的只有无边的害怕。每到这种时候,我就
想自己还不如死掉好一点。

    不知什么时候,眼睛又对着地面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能听到远远的、陌生的嬉闹声。

    老闆娘歎了一口气,靠在枕头上。

    「你们到我这里来有多久了?」

    听到这问题,我们三个人都不知所措。刚才明明还在谈着另一件事情,怎么
突然转换了话题?

    「……有一年了吧。」蕾伊回答道。

    「哦,这么快吗?」老闆娘拿起一盆葡萄,摘了一颗放进嘴里,「简直还像
是昨天的事情……」

    一年前,我们在逃亡中穿过漫漫的荒漠,跨过死亡终于来到了尼尼微,帝国
的首都,王城,战神阿舒尔守护的城市。据说这座城市的辉煌,就连巴比伦也难
以媲美。

    但是尼尼微并不是天堂——这是这座城市第一件教给我们的事情。

    我们三个人身无分文,希丽身上还穿着一件沾满了血迹的衣衫,就连进入城
门都差点被守城的官兵们逮捕。

    到了城里,更是仿佛从一个地狱走进了另一个地狱。 衣着褴褛的我们连进入
富裕区的机会都没有,就连在几条大道上走过都会遭到行人的唾駡。希丽还差点
和巡城的士兵起了冲突,要不是蕾伊拉住她,说不定会酿下大错。

    几天后,我们就和这个城市的一批最底层的贫民一样,靠着路人的施捨和饭
馆后厨抛弃的剩菜生存。

    如果不是老闆娘的话,再过不久,我们只会变得更加悲惨吧。说不定会后悔
在军营做出的事情。不,已经开始后悔了也说不定。

    是老闆娘注意到了在路边乞讨的我们三人,在那么多同我们一样衣衫褴褛、
恶臭不堪的乞丐中,她就看到了我们,然后把我们领了回来。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能跳舞吧?」

    老闆娘是这么对蕾伊说的。

    而希丽也是美丽的少女,就算再姿态再骯髒也掩盖不了这个事实。

    可是,她为什么又领我回来呢?

    「那时候你们三个都髒得像流浪狗似的,要是我是什么奴隶商人的话,说不
定转手就把你们卖给什么地方去了呢。」

    老闆娘似乎在回忆着我们刚刚来到这里的情境。

    「您的恩情,我们三人无以为报。」蕾伊回道。

    「什么叫无以为报,你们在我这里工作,不就是在报答我的恩情吗?」

    「吃的东西和睡的毯子都是您赏的,我们三人不过是尽自己绵薄之力罢了。」
蕾伊不疾不徐地说道。

    老闆娘以手掩面,轻声笑了起来:「呵呵,就算是对我,你说话还是这个态
度呢,蕾伊,我就那么不让你信任吗?」

    蕾伊似乎没想到老闆娘会说这样的话,愣了一会。

    老闆娘没给她回答的机会,突然转换了话题:「几天后就是拉马苏祭典了吧。」

    蕾伊回复道:「对,三天后的晚上。」

    「唔,时间真是快,转眼又到拉马苏祭的日子了……」老闆娘看着脚边堆起
的风乾的泥板,若有所思。她站起身,走到屋角的,打开一个沉重的木箱,取出
一个小袋,「你们还没有逛过尼尼微城的拉马苏祭典吧?」

    她抬起目光投向我们,我赶紧摇头。

    「拉马苏祭典可有意思了呢,每年举办一次,是尼尼微城最盛大的节日吧?
街上会点起彻夜的灯火,尼尼微人们纷纷走出家门,到街道上去庆祝拉马苏神的
祭典日,不去玩一回就太可惜了……喏,这是你们这周的工钱。 」

    老闆娘把手中的一带铜币放在我们面前,蕾伊愣住了:「诶?可是还没到发
工钱的时间。 」

    「祭典那一天你们放一天假,拿着钱上街去玩点好玩的吧。买点好吃的,如
果有漂亮的衣服和首饰也可以买一点,玩得开心一点。 」

    我、希丽和蕾伊彼此面面相觑。 钱袋没有扎紧,露出一带金灿灿的铜币。最
快做出反应的还是蕾伊,她双手捧起钱袋,毕恭毕敬地回答道:「谢谢女主人的
赏赐,从今往后,我们三人也一定奋力工作,报答您的恩情。」

    蕾伊把钱袋紧紧攥在手里,偷偷向我和希丽露出微笑。

    见到老闆娘没有再留的意思,我们三人俯身致意,準备离开房间。 正在这时,
她突然又开口了。

    「面饼的事情,我是知道的。」

    我的心一抽,为什么她又开始提这件事?

    「你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我说过要让你们有得吃有地睡,就不会食言。只
要你们一直在我这里工作,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你们来尼尼微之前到底是从哪来
的,做了什么,我一概不在乎。外面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在这个院子里,你们
听我一天话,就能吃一天这里的饭。

    「只是,你们也要知道,我不可能永远保护你们 。人是不能靠别人来保护自
己的,人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听到这句话,我们三个人沉默了。虽然我低着头,但却清晰地感受到老闆娘
的目光,她正看着我,似乎这句话是对我说的。

    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呢?人不能靠别人保护,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是要让我自己保护自己吗?

    可是我怎么可能自己保护自己?

    我不像希丽那样勇敢,也不像蕾伊那样脑筋好,还会跳舞。我一直都是最不
起眼的那个人,因为我什么都做不到。

    其实,到了今天,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姐姐们会让我待在身边,让没有用的
我待在她们身边。我不是她们真正的妹妹,只是个被捡回来的奴隶,如果有哪一
天突然死掉,丢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过不了多久就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
蹤吧。

    「——不对。」

    房间里的沉默突然被希丽的声音打破了。一直没有说话,把和老闆娘交流的
任务全部交给蕾伊的她,突然否定了老闆娘的话。

    老闆娘微微抬起修长的睫毛,她看着挺起胸膛的希丽,似乎有些惊讶:「哦,
为什么?你说说看。」

    「人确实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但是,人也是互相保护的……因为,因为……」

    「但是,总有一些时候,人只能自己保护自己吧?希丽妹妹,比如说——丽
伊在你不知道的时候,被其他孩子欺负了,你能保护她吗?」

    「当然……当然能!」

    「就算她不在你的视线範围内,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的地点,你也能
保护她吗?」

    希丽看起来被问得有点不安,但她还是强撑着回答下去:「我……我不会让
她离开我的视线的,就算当时不知道,后面我也会马上补上……」

    蕾伊见到希丽接不下去,赶紧接话道:「希丽只是想说,我们三个人会一直
互相帮助,绝对不会放下任何一个人不管……」

    「呵呵呵,是这样吗?」老闆娘的音色不变,「那假如有一天,你们中的哪
一个人不在了,还能继续保护她吗?」

    说出这话的一瞬间,她的眼神似乎兇狠起来,像是把猎物逼到绝境的猛禽,
但淩厉中带着某种淡淡的、遥远的哀伤。但那眼神也只是一瞬间,老闆娘马上又
变回了那个波澜不惊的女主人。

    希丽抓着裙摆,忍了许久:

    「……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的。」

    「噢?为什么你那么确定?」

    「因为……因为我们约定过。 」

    希丽的声音很低,但是格外坚定。

    「我们三个人……永远也不会分离。 」

                ※※※

    「啊——」

    我张开嘴,入口即化的酸甜在舌尖缓缓绽开。

    「好吃吗?」

    「嚼嚼……傲吃……」

    「真是的,把东西嚼完了再说呀。」

    我三下两下把嘴里的东西吃完。

    「还要吗?」

    「嗯!」

    「喂,我还一口都没有吃!」

    「你是行走的饭桶吗?我们刚才买的点心的三分之二都装在你的肚子里吧。」

    「我吃那么多还不是因为你买了觉得不好吃就全部丢给我,把我当成垃圾桶
吗!好吃的自己留着,不好吃的就丢给我!」

    「丽伊还在长身体,不吃够东西可是会营养不良的。」

    「我也在长身体!」

    听到这话,蕾伊的眼睛飘到了希丽挺起的胸部上。希丽注意到她的目光,雪
白的脖颈顿时染得通红。

    她似乎放弃了说服蕾伊,伸出手去抢她手中的甜奶块,但蕾伊的手高高举起,
靠着身高的优势把希丽耍得团团转。

    我跟在两个人的背后,舔起手掌上残留的糖汁。

    刚才吃的甜奶块的夹心是酸酸的乳酪,外层的酥皮上撒有鲜绿色的碎开心果,
又浇了一层香气扑鼻的糖浆,吃起来甜得腻人,好像能从舌尖一路化到心底。

    若是平常,我肯定是吃不到这样昂贵的甜点。

    不过今天不一样,今天是一年一度的拉马苏的祭典,是最盛大的节日。

    「烤奶块!甜得牙都掉的烤奶块!」

    「烤肉!烤肉!新鲜出炉的烤羊肉,喷香的烤羊肉!」

    「瞧一瞧看一看,从巴比伦运来的天青石项鍊!名匠製作,绝对超值!」

    狭窄的街道上挤满了露天凉棚,小贩们站在凉棚后高声叫卖,他们面前的摊
位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商品,从新鲜出炉的甜点、热腾腾的烤肉,到精美耀眼的珠
宝首饰和华美的衣衫鞋帽。

    卖艺人把长得吓人的剑吞进嘴里,从袖子里变出鸽子和火团,在观众的欢呼
声中满脸堆笑地收下一枚枚钱币。

    行人们摩肩接踵,从一个凉棚逛到另一个凉棚,看得眼花缭乱。 无论是衣衫
褴褛的穷人,面罩刺绣面纱的贵妇人,还是身披盔甲的武士,在太阳落山后都街
上来了。

    人们的面庞在重重的蒸汽的雾霭中若隐若现,火把的亮光和炭火的烟雾似乎
糢糊了人们彼此的距离,平日里这座城市等级森严,但今日居民们亲密无间。

    「拉好姐姐的手哦。」

    「丽伊也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要总是把她当小孩子看待。」

    「我是让你拉好我的手,希丽可是那种自己迷路了都意识不到的小孩子啊。」

    「哼!」

    希丽的脸不知是因为塞满了食物还是因为赌气而鼓鼓的,甩开蕾伊的手,拉
住我的手。

    我被两人牵着左右手,一会被扯到左边,一会又被扯到右边去。两个人最后
紧紧地把我夹在中间,在拥挤的人潮中艰难地跋涉着。

    「说起来,人真是好多啊。」

    「这毕竟是守护神拉玛苏的祭典。拉马苏不仅是尼尼微城的守护神,还是亚
述人的守护神。尼尼微城的拉马苏祭典好像是最大的呢……」

    「不过,拉马苏到底是什么东西?」

    「拉马苏可不是东西,它有人的脑袋,狮子的身体,马的蹄子,还有鹰的翅
膀。亚述人平常祭拜的神灵中,除了最重要的战神亚舒尔,就是拉马苏了。亚舒
尔是战神,无战不胜,所向无敌,虽然威猛,但是对普通人来说还是太远了,而
拉马苏神则更叫人亲近,无论是婚姻疾病财运等人生大事,还是天气心情等日常
小事,都可以祭拜拉马苏神呢。」

    希丽不屑地撇撇嘴:「只有软弱的人才会向神明祈求好运。 」

    蕾伊摸摸希丽的头:「希丽也不用总是那么逞强,稍微依靠一下神明也是可
以的。」

    「与其依靠神明,我还不如……」

    希丽的声音突然变小,最后几个字我们都没听清。

    「蕾伊……知道得好多。」我低声说道。

    「啊哈哈,我有一段时间就住在尼尼微呢。」

    希丽一脸不可置信。

    「诶,真的吗?从来没听你说过!」

    「以前的事情,也没什么好说的……」蕾伊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希丽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蕾伊微妙的态度。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其他东西吸
引过去了:「啊,到河边了!」

    从小巷中走出后,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宽阔的河滩突然在我们面前展开。 河
滩边三三两两的行人们悠闲地散着步,欣赏着水畔夜景。

    宽广的河面上,挂着灯笼的几挺小舟在夜色中摇摆着,灯笼的亮光和天上的
月光一同在河面投下长长的倒影。

    「在这里住了那么长时间了,也没什么机会来河边玩呢。」蕾伊说道。

    「每天都忙得和狗一样,哪有时间出来玩啊。啊,好舒服——」希丽深深地
吸了一口气。

    我也深深吸了一口气,河水和水草的清香飘入鼻腔中,意识暂态间变得清爽,
好像精神在水中沐浴了一通,洗净了一天的疲惫。

    「啊……那个是……?」

    希丽举起手,指向河对岸。

    河对岸是一片暗黝黝的滩涂,滩涂之后是骤然升起的陡坡,借着月光能看见
陡坡上寸草不生,只有破碎的沙砾和石块。 陡坡从地面抬升后,形成了一个高台
般的小山丘。

    山丘的坡顶,是一片灯火辉煌的建筑群。

    坡顶边缘的横亘着一道高高的城墙,城墙的马道上隐约可见缓缓移动的红光,
大概是巡视守卫的火炬。城墙森严的保卫之后,圆柱高耸的王宫巍然而立。

    就算在夜晚,也能看清宫墙上大片蓝色的砖瓦,雪白的浮雕,镀金的横樑。
狭小的窗户中射出明亮的灯火,不知内部点燃多少火炬,才能投射出这样的亮光。

    宫殿之后,更是隐隐可见神庙高耸的塔尖,如同直指天空的巨塔。

    「那是王宫哦,统治天下的王的王宫。 」蕾伊说道。

    「谑?……不知道得有多少钱才能建起这样的大房子啊。」

    「希丽果然是笨蛋啊,这种房子可不是光有钱就能建起来的。」

    「如果有机会能进去住一天应该会很有趣。」

    「……算了吧,如果你进去住一天不知道会惹出多少乱子。」

    希丽煞有介事地摸着自己的下巴,发出「唔唔唔」的声音看着远处高耸的王
城,然后啪地一拍手掌:「决定了!」

    「……又怎么了?」蕾伊睁大了眼睛。

    「我要成为执盾侍女!」

    蕾伊好像很疲倦一样歎了一口气:「又来了,我还以为能有什么新东西……」

    「等我成为独当一面的武士之后,就能建立战功,然后赢得属于自己的地位,
我们就能买下属于自己的房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就连那些脑满肥肠的臭贵族
看到我也得服服帖帖地给我行礼。 你们两个也不用每天工作了,只要在本武士的
屁股后面做乖乖女就行了。没错,哈哈哈!」

    希丽的声音中气十足,听不出半点刻意和虚假。她还收起肩膀,假装拿着长
剑和盾牌谑谑谑地来了几下。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装傻还是真傻。」蕾伊无奈地说道。

    希丽丝毫不顾她的吐槽,继续她的劈斩练习。

    「……那蕾伊姐姐,以后想做什么呢?」

    蕾伊一愣,似乎用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我在问她问题。

    我很少说话,更少问问题,更几乎不会问这一类关于过去和未来的问题。 我
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本能地感受到这些问题的答案蕴含的重量,而我不知道
自己能不能,配不配去承担这份重量。

    蕾伊的眼神游移了一会,才回答:「继续在夜之伊丝塔干下去,说不定能碰
到个好人,如果有谁愿意把我买下来,纳为妾室的话,我们就能从那里解放了,
你们也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希丽用手刀啪啪啪地横劈蕾伊的侧腹:「太无聊了!这种无聊的话留着和老
闆娘说就好了,谁要听这种东西!你以前不就一直在学跳舞吗?成为世界第一的
大舞姬怎么样?听说跳舞跳得最好的舞姬派头可大了,就算是贵族出钱,如果不
喜欢的话也可以不去。你也做个顶级舞姬,让那些贵族跪倒在你的七层纱裙之下!」

    「那些顶级舞姬也不是你想的那么自由的,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嘛?要不和我一起去做盾女得了。」

    蕾伊看着远处的河面,似乎有些出神。

    「……你们见过新生的小羊羔吗?」

    「小羊?」希丽疑惑道。

    「刚出生的小羊刚刚落地的时候还不会走路,身上包裹着羊水,白色的羊毛
都湿漉漉的,连哭也不会。羊妈妈会用舌头把小羊舔乾净,这样小羊就能喘气了。
不过如果羊妈妈太累了顾不上,或者受了重伤,小羊就可能躺在土里,被羊水堵
住鼻孔死掉呢……

    「我就想,如果看到这样的小羊,是不是应该帮帮它呢。用毛巾把她身上的
羊水和泥土擦乾净,帮助它站起来,然后喂它加了水的麵糊吃,不知道这样养大
小羊能不能健康成长呢,不过我还是想看到它长大的样子……」

    蕾伊出神地凝视着远处的河岸,河岸上的小船,还有小船下的雪白的月影。
她突然笑起来。

    「我其实不太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不过如果你们有想做的事情的话,我一
定会努力帮你们完成的。」

    晚风轻轻拂过平静的水面,卷起微微的涟漪。

    尼尼微最繁忙的大路横贯整座城市,从城墙北段的内尔伽勒门出发,穿过科
索河面上的大石桥,一直延伸到南面,如果穿过城门一直走下去,就能抵达巴比
伦城。

    现在,大路两侧人山人海,惟有路中央留出条宽阔的空道。人们翘首而望,
不约而同地注视着同一个方向。

    我的身体被夹在围观者之间,连跳起来都做不到,只能听见远处传来隆隆的
响声,视野却被一层层人影遮蔽,看不清声音的来源。

    「丽伊,过来!」蕾伊挥手示意,「希丽,帮我一下!」

    「啊?」

    「快点!丽伊,爬上来!」

    爬到蕾伊的背上后,靠着希丽的帮助我坐在蕾伊的肩膀上,双腿紧紧夹着她
的上半身,唯恐从肩上摔下去。

    「啊啊啊好晃要倒了要倒了要倒了!」希丽一面尖叫一面死死抓住我的腿,
痛得我直咧牙。

    「希丽你抓紧我们两个就不会倒!」蕾伊摇摇晃晃地直起腰,把我撑了起来。

    废了不少功夫,我终于在蕾伊的背上坐稳了。第一次从这样的高度看世界,
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 原来长得高的人看到的世界是这样的。

    我睁大了眼睛,看到了今晚的压轴大戏。

    大路中央,燃烧的神兽正在爬行,从口鼻喷出滚滚的浓烟。

    我吓得差点从蕾伊背上跌下去,全靠哇哇乱叫的希丽撑着我们两个才重新找
到平衡。

    那不是什么神兽,而是缓缓行进的一台巨大的木制花车。花车被製造成一头
匪夷所思的怪兽的模样,狮子的身体,马的四足,男人的头部,还有鹰的双翼。
神兽张开巨口,内部明亮如同铁匠的熔炉。 数不清的火把照亮了这头人造的神兽,
火把燃烧的浓烟飘散在夜空中,混杂着点点火星。

    是拉马苏的花车。花车缓缓行使,两旁市民欢声雷动,人们争相伸出手触碰
花车,好像这样就能分到神明的垂青。

    「每年的祭典都会製作这样一台神兽花车,花车会从王宫前开动,然后一直
开到城外。」

    「啊,我想起来了!这个是在城门口的那个对吧?」希丽说道。

    我也想起来了。我们进城的时候,城门两侧也有两尊拉马苏神兽的巨像。不
过城门的巨像是石头雕刻的,远不如这一台喷火前进的那般震撼。

    神兽缓缓从我们面前驶过,围观者们的情绪也到达了最高潮。

    突然,他们振臂高呼,然后一同拜倒下去,五体投地。

    「啊……不好!快下来!」

    蕾伊边说边弯下腰,我一跳到地上,她就和其他的围观者一样匍匐在地。

    希丽露出疑惑的表情:「怎么了?」

    「快点!」蕾伊按着我和希丽的腰把我们往地上扯。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们俩也赶忙跪在地上。

    围观者们的声浪不再狂热,转变成虔诚的低吟。

    「辛沙里施昆……辛沙里施昆……辛沙里施昆……」

    我偷偷抬起头,向前方望去。

    相比于震撼人心的拉马苏花车,后方的那辆乘具的体积虽小,但配饰却奢华
得夺人心魄。那是辆八匹马拉动的大型战车,巨大的镶金车轮比我还要高,车顶
的伞盖上绣满了金丝,绘製着不知是神明还是人类征战的场景。市民们匍匐在地,
口中念念有词,好像这辆战车上的才是真正叫人敬畏的神明。

    站在战车的伞盖下的男人一脸蓬乱的鬍鬚,愁眉紧缩,眼窝深陷。他的手紧
紧地抓着战车的扶手,好像生怕被震动甩下车厢。

    蕾伊抓紧我的手,悄悄靠近我的耳边:「那是王!」

    我疑惑了一会,才明白她说的话。

    那男人,就是帝国的王。

    ——那面露病容,忧虑不安的男人,竟然是王吗?

    我想起了河岸见到的巨大宫殿。居住在那样巨大的宫殿中,为什么会这样忧
愁呢?

    这个男人,好像比我们还要不幸。

    王既不审阅他的子民,也不瞻仰前方燃烧的圣兽,失去焦点的眼眸只是死死
地凝滞着前方某个不存在的物体,好像那里站着他的敌人一样。

    「一点也没有王的样子呢。」希丽嘟囔道。

    王似乎意识到了民众,他的目光毫无感情地扫向膜拜的民众,低头和身旁的
人说了些什么。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他身旁站立的另一人。熊熊燃烧的拉马苏的光焰之下,
好像只有那人的位置不受火光照耀,浓密的黑暗如厚重的油脂一那涌出,吞噬了
周围的光明。

    那人的脸的缓缓移动,目光扫向我的方向。

    好像内脏骤然被冰冷的铁爪钳住,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瞬间僵硬了,下意识
挪开目光,错开自己的视线。

    在目光交错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的脸。

    不,不是一张脸,那是张狰狞的面具。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面具,但是内心深处、比梦境最混乱最迷蒙的地方还要幽
深的位置,却因为那张面具而涌起了异样的恐惧。

    一张黑色的面具,不知用什么材料打造,面具上的人脸栩栩如生。

    狂喜的人双手抱脸。究竟是看到什么景像,才会诞生那般欣快的表情呢?

    我是知道的。我曾经见过这样愉悦的表情。

    在那天破城的时候,我在侵犯少女的屠城的士兵的脸上,就见到了这样的表
情。因为看到了至绝的痛苦,心理且生理地愉悦,是因为身处地狱而为此全心全
灵地快乐,为苦痛而真心感动流露出的狂喜。

    国王身边的那人的黑色假面上,就是这样的表情。

    那副假面下的人脸,又是什么表情呢?

    那个人看到我了吗?

    明明是不可能的事,那么多的围观者之中,他没可能注意到我,区区一个不
起眼的小女孩。

    但如同蛇皮滑过皮肤的触感一样,与那目光对视的错觉挥之不去。

    跪拜的民众默念着帝王的名字。然而,敬意好像被黑假面的人一滴不剩地吸
去,仿佛他才是这个帝国的无冕之王。

    直到战车远去,我们才站起来。没过多久,方才的沉默和震惧便消失在燥热
的空气中,街道立刻恢复了不久前的喜庆热闹。

    「丽伊,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蕾伊有些讶异地地看着我。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紧紧地抓着她们两人的手,两人
的手掌心都留下了深深的指甲印。

    我敢忙鬆开手,摇摇头,想要挤出笑容,却发现嘴角僵硬得抬不起来。

    「是不是累了?要不我们回去吧。」希丽也露出关切的神情,她摸摸我的额
头,「平常不会闹那么长时间呢,今天晚上可能有点玩过头了。」

    「那我们回去吧?要不要我背?」

    我点点头,抓住蕾伊的手,正要爬到她的背上,却发现她的脸色发青。

    蕾伊突然捂住嘴巴,甩开我的手,挤开人墙消失了。

    等我们找到她的时候,蕾伊正在扶着一堵墙喘气。

    她面前的地上,一滩尚未消化的呕吐物格外刺眼,如黑布上白色的污渍。

    她抬起眼睛,看向我们俩,面色苍白,手指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小腹。

    祭典就像几百上千年来所行的一样继续着,尼尼微城的民众们在节日的喜庆
中彻夜狂欢,没有人注意到城外渐浓的黑暗,就像没有人注意到帝国的君王身边
那黑假面的人一样。

    我那时候是否感受到了呢?时至今日,我已经记不清了。

    那时候,我真诚地相信,在她们的怀抱中,无论是什么样的黑暗,都终将过
去。

    全然不知,一场绵延两千年的长夜就要降临。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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